“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他最后说了一句,然后关上了殿门。
的确很快。因为他只是露了个面而已,然后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力,看哪儿哪儿都是夕夕的脸,听哪儿哪儿都是夕夕娇软的声音。
最后终于投降,只说有些抱恙,所有的事情都延后再决。
张解看着急匆匆回去天极殿的陛下,额角的青筋抽了抽,一路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待到殿门口时,元羲朝他道:“你退远些,别在这儿碍眼。”
张解应了是,正往外出退时,便听到殿内一声女子娇脆甜软的欢呼之声。
“哥哥!”
他惊得一个激灵,抬头一看,殿门已经砰的一声关了。
张解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望了望头顶的蓝天白云,忽而想起封大人的妹妹来,那位可是号称楚国第一美人啊……陛下从来不近女色,身边接触最多的也就是封大小姐,他原本还以为那位是王后的不二人选呢……
看来,这王宫的天,是要变了。
宫殿中,小姑娘仍是穿着那身宽大的龙袍,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待听到脚步声,也不穿鞋子,就蹭蹭地跑下床,朝元羲身上扑。
元羲此刻身上是另一身龙袍,刚下朝的衣装,整个人透着几分冷冽和严肃。
只不过,神情却是朝臣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把小人儿抱起来,拉了拉她宽阔的衣襟,“怎么不换上给你送来的衣裳?”
他上朝前吩咐下去,送些衣裙到天极殿。
夕夕摇摇头,娇娇道:“我要哥哥回来给我穿。我不要自己穿。”
元羲瞧了眼桌上已经换了一拨的菜肴,“饭也不吃。也要我喂才吃?”
夕夕点点头。双臂挂在他脖子上,双眸笑得亮晶晶的。
元羲亲昵地用额头碰了碰她的,“小娇气包。”
还能怎么办呢?自然是如她所愿,亲自动手给她换衣服。
王宫里的东西,自然没有差的。元羲给她挑了一件对襟束腰丝锦长裙,外罩雪白的华衣,裙尾拖曳在地,若清月银华。
这样的衣裙让她纯澈天真的气息愈发明显,一双璀璨的眸子看着他时,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纯净又无辜。
元羲看着她,久久没动。
夕夕让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搂住他的腰,笑着道:“夕夕现在是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元羲笑起来,点头道:“是好看。但如果眼睛没有这么肿的话,会更好看。”
昨天一天,不知道哭了多少回。这又熬了一夜没睡觉,眼睛不肿才怪呢。
“夕夕,吃点东西就睡觉好不好?”
她的头发也很久没打理了,尽管还是柔滑漂亮的,但额头上的刘海有些蓬松。元羲将那刘海轻轻往旁边拨了拨,“听连轸说,你赶路这几日,好多天没睡觉了,怎么熬得住?”
夕夕道:“这有什么。我原本就睡得很少。”默了默,她又道:“三年前我在谷里初初一个人睡时,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也没见哥哥回去心疼我一下。”
元羲哑然,想起他当初离开后,她一个人在双雁楼的凄凉情景,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抚摸她头发的动作更轻柔了。
“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他把额头抵住她的,这么近得看着她,让她看清自己眼中满满的温柔,“夕夕原谅哥哥了吧?”
哥哥长得太好看了,睫毛那么长,都快刷到她的脸。夕夕一时看呆,然后木木地点了下头,接着,仿佛忽然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似的,又飞速地摇头,“哪儿那么容易?哥哥以后要慢慢赎罪才行。”
看小姑娘傲娇的模样,元羲微微勾了唇角,“嗯,好,都听你的。”
夕夕又开始给元羲讲她的经历。对于元羲来说,并不在乎她说了什么,只须听到她这样又细又软的声音,便是一种享受了。当然,当开始说到出谷的事情时,氛围就没那么好了。
“唔,一出谷就遇到人贩子?”男子的声音有点冷,“那个人贩子是谁,长得什么模样,你还记得么?”
“早就不记得了。我刚出谷时有点脸盲,瞧着谁都长得差不多。反正都没有哥哥好看嘛。后来慢慢的才算有了点谱,勉强能辨认知道谁是谁了。”
夕夕这会儿还是开心的,对于她来说,对哥哥讲这些就跟讲故事一样,已经不带有自己的感情。而且,其实当初她被迷晕后送到祈栎侯府的洗衣房时,她也没多恨那个人贩子。那时候只是想不通,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脸盲……元羲看她可爱的模样,心中恋爱顿生。不记得没关系,他总会查出来的。
“原本我是不害怕的。后来我在祈栎侯府住了些日子,才晓得那些洗衣房的丫头好可怜的哦。”她朝元羲比了比,“有的丫头手上生了这么大的冻疮,到了夏天都好不了,还要不停地洗衣服。幸好我没被困在里面。”
她又得意道,“我有一身功夫,哪里这么容易就被人欺负了?”
“嗯,夕夕很厉害。”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感激上苍——这样一个天真的小姑娘,能从叶胥那只老狐狸那里全身而退,真的是上苍垂爱啊。
叶胥此人,元羲是有过接触的。他和许南垣简直一路货色,对外是高风亮节如清风明月,实质上是极其狡猾的人。说起来,许南垣比叶胥还好些,至少没他那么唯利是图。
叶胥其实从来没有打消过尚光灵玺就在苍华山上的怀疑,也没有停止过寻找,只是不敢做得太明显,怕别国的人知道。
皮肉分离……叶胥倒是敢说!元羲听到这四个字时,手掌都不自觉地攥紧了。
“唔,哥哥,别抱得这么紧……”夕夕挣扎了下。
元羲却愈发抱紧了她,在她白玉般的耳边轻声道:“夕夕当时是不是吓坏了?”
“对啊……我吓得立刻回房收拾东西跑了。”夕夕续道,“我本来就不想留在那里的,只是我身上没带钱,而且还脸盲、路痴,这若是强行出了门,说不定离楚国越来越远怎么办……出谷时没考虑那么多,出来后才晓得,自己最初想得太简单了。”
“我原以为叶胥是个好人,没想到是个大坏蛋!”夕夕郁闷道,“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啊?你看,坏人遇到一个又一个的。”
夕夕还是单纯,只会用好坏来评判一个人。
元羲显然也不想破坏她心目中黑白分明的单纯的世界。
他想了想,道:“夕夕,跟你一比,世上根本没有好人。”顿了顿,又低声道,“你是最纯洁美好的。”
小姑娘的脸红了一下,“才没有,哥哥就是好人。”
元羲微笑,却没再说什么。想起这几年的事情,他……真的不是好人,甚至称得上恶魔。比起叶胥的狠毒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他在夕夕面前永远是最好的。他原本是希望这个形象能在她这里永远维持下去,然而现在……还能做到吗?
后来,夕夕又讲到碎玉山的事情,讲到碎玉山大火时,元羲又开始皱眉了。
唐国旻恩侯府的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那时候高渐他们几个人还很是高兴了一阵,毕竟闻人家从来都是许南垣的助力,闻人池的死,对许南垣来说算得上一大损失。
元羲没想到,夕夕竟也牵扯其中,且是这样危险的游历在生死之间。
夕夕越讲到后面,元羲越是心惊、心慌、心疼。他想,他是该把私自放夕夕出谷的连轸大卸八块了呢,还是该直接给自己一个巴掌——归根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错啊……是他舍下她,离开她的,明知道,她离开了自己,会多么无助。
元羲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口,低声道:“夕夕,对不起。”
夕夕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也没事啊……”
大约感知到元羲有些低落的情绪,夕夕没有再继续把自己的悲惨经历讲下去了,反而双眸亮晶晶地问他:“哥哥,我说了这么多,该你说了吧?”
“我没有你的这么有趣。”元羲道,“就是不停地打仗而已。”
“那哥哥也可以讲给我听。”她笑眯眯道,“就跟小时候哥哥给我讲故事那样。”
她的需求和愿望总是停留在小时候。于她来说,能跟哥哥像小时候一样地生活,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元羲便真的讲给她听。当然,太过血腥和暴力的片段,都被他用温柔的语气轻轻带过。
在他这样的声音下,大约真是精神松懈的缘故,夕夕听着听着就有些困倦了,靠在他怀里,一双漂亮的眼睛半开半闭的。
待她睡着后,他便将她轻手轻脚地放到龙榻上,掖好了被角。
夕夕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放,元羲就坐在榻边,轻轻地拍着她,跟多年前哄她入睡的时候一样。
经过这么多艰难险阻,就为了来找他。夕夕,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若是受到丝毫的伤害,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幸好,幸好一切都化险为夷。
元羲握着她的手,看了她很久很久,再抬头时,照进殿里的已经从日光换做了月光。(8中文网 .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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