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夕夕过去是住在谷里,后来住了一阵子皇宫,却鲜少住进这样普通的百姓之家。
夕夕当然不会以为哥哥是特地带她来体验生活什么的。果然,翌日清晨天还没亮,就有人在外头敲门了。
元羲起身出去开了门,也不知跟来人说了什么,很快便转身回来,告诉夕夕说他需要出门一趟。
“元羡就藏身在芮国的崡风山上,已经被我们的人打成了重伤。现在是剿灭他的最好时机,我必须亲自去一趟。”
夕夕原本迷迷糊糊的,听到元羡的名字,一个激灵就完全醒了。小姑娘立刻拉住哥哥的手,娇声道:“我也要一起去!”
“不行。”他低声道,“崡风山上危险重重,你不能去。”
“可是哥哥才说过,不会离开我的!”她不满道。
男子已经穿好了衣裳,一身玄色的锦袍,衬得眉目沉敛如同深海礁石。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忽然搂住她亲了一下,“小乖,崡风山离此地不远,快马来回只需半日罢了。你就跟在王宫里一样,当我是上朝去了。我会把连轸留下来陪你的。”
夕夕还没来不及说什么,他就大步离开了。
小姑娘在榻上翻滚了会儿,听到外面有鸟叫声,却无法再入睡。
“丫头!”连轸在外面敲了敲门,推门进屋,果然看见小姑娘长发披散地靠在榻上,整个人蔫蔫的。
“我就知道你要不开心,所以特地来瞧你了。”连轸忽然从袖兜里抽出一本书来,递给她,“看看这个,是不是对你有用。”
夕夕狐疑地接过来,翻了两页。发现这果真是一本奇书。它介绍的世间各种声音的特点,教人如何通过声音得到更多、更有用的信息。
夕夕原本就能听到很多声音,但太多了,又夹杂在一起,凌乱地让人很不舒服,有的声音又不知道是什么发出的,所以小时候才会特别害怕,夜里不敢一个人睡觉。但这本书可以教她怎么整理、归类这些凌乱的东西,然后从中抽取自己需要的。
她把书册合拢,想瞧瞧书名,却发现封面已经脱落了。
“这是我经过鸿鹄县的时候在地摊上淘到的。你瞧瞧是不是挺有意思的?”连轸道,“主子今日出门出的急,也是情非得已。你可别生气了,自己找点东西打发时间才好。”
“我没有生气,就是怪自己不争气。”夕夕低声道,“我晓得我现在跟去只会拖累哥哥。所以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吧。”
连轸道:“你晓得就好。主子也是为你着想。”
“好啦!我先瞧瞧这个,你去给我做藕粉丸子。唔……还要昨晚一样的烤红薯。”小姑娘开始点菜了。
既然开始点菜了,那就是不生气了。连轸觉得挺好,便很开心地去做丸子了。
天亮之后,夕夕出了门,才发现这个院落颇为清幽,院中东北角一株巨大的合欢树,枝繁叶茂的,倒像极了青葙谷中渊学阁前的那棵。
她一时兴起,便拿着书飞到了合欢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枝桠上看书。
日光落下斑驳的影子,照在她的脸上。眼瞧着日过中天了,哥哥仍然没有回来。
早就料到哥哥早上那番话是哄她的。即便是来回只须半日,他办事也需要时间,哪儿能跟上朝一样呢?
夕夕叹口气,心里一边郁闷,一边又劝着自己不要时时都粘着哥哥。就这么纠结了半晌。正值日光和暖,秋桂飘香,她将书本盖在自己脸上小憩着,很快有了睡意。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笛声。
悠扬中透着幽咽,幽咽中暗藏伤感。吹笛人似乎有一段难以释怀的往事,融入了这幽幽笛声中。
夕夕小时候倒也学过笛子,虽也会吹,但终究只懂个皮毛。倒是哥哥,曾经吹过许多种曲子给她听。
这个人的笛子吹得十分不错,几乎能和哥哥的媲美了。然而笛声的情绪太重,让她原本就担忧哥哥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怎么又是这首曲子?”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吹笛人骤然停了,另一个略低沉的男声响起,“抱歉,打扰到公子了。”
先前的男子笑道:“你的笛声这样好,怎么能说是打扰?只是你自小游遍各国,素来磊落洒脱,怎么就这件事如此放不开呢?”
这笛声和对话声,应该都是隔壁院子的。笛声就罢了,后头的对话声除了夕夕,大约别人是听不到的。
若是以往,夕夕是不会听这个墙角的。但那吹笛人的声音实在很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是谁,心头有些好奇,便下意识地继续听了下去。
那吹笛人声音愈发低了,透着几分沉重:“你说得对,我素来磊落,但对那个小姑娘却算不得磊落。若不是我的疏忽大意,她就不会丢掉性命。我当时竟然情愿先去拿那幅画,也没有抓紧时间去救人,明知道,当时情况危急,耽误了一瞬间可能就是生死一线。”顿了顿,他续道,“如今每每想起,我都痛悔不及。毕竟是一条人命,又怎么会是一件死物所能比的?她当时还是在回家的路上,总是跟我说她想回去找哥哥。我不晓得她的哥哥是谁,说不定,她的哥哥就在家里日日盼着她回家,而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说邵兄,你这是太过善良了,才对此不能释怀。这个世道,哪一天没有死人的?她是命该如此,跟你有什么关系?”
邵温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了笛子,再次吹了起来。
夕夕听到这里,已经开始感叹她跟邵温是有多缘分了,竟然在此芮国都能住成隔壁屋。他这么自责倒叫她不好意思了,她还活得好好的呢,并不曾被烧死。
连轸忽然出现在树下,朝她喊道:“丫头,藕粉丸子好了,你来趁热吃。”
有好吃的了,小姑娘立刻眉开眼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往树下一跳,差点没把连轸吓死。
“丫头,这会儿可没你哥哥在下头接着你!你别随便跳!”
“知道啦!”小姑娘随手将书扔给他,“帮我把书放进屋里,我晚些时候再继续看。”
戚家医馆的隔壁,是一间面积颇广的宅子,唤作隐林居。里面亭台轩榭、草木花林,房屋摆设亦颇为华丽。这宅子常年关闭,只偶尔有人来此居住。外人不知道,此处是芮国世子芮阳置下的别院。
元羲二人来芮国的时机,恰逢世子芮阳三十岁生辰,按芮国习俗是要操办生辰礼的,芮王便请了一些交好的别国公子来芮国一同庆贺,蔡国公子邵温便名列其中。
此刻,邵温和芮阳二人正坐在一丛美人蕉旁,园中有丹桂送香、菊蕊吐艳。
邵温一身素色锦袍,眸色幽深,心绪仿佛仍然停留在那个大火的夜晚。
自从碎玉山回国之后,他便时常做噩梦。有不少人都劝过他,他虽有失误,但终是那姑娘命薄才葬身火海,怨不得他。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时常回想起这件事,每每想起,便非常后悔。
相比之下,坐在他对面的白衣男子,神情愉快多了。芮阳听完他一曲笛声之后,才开口道:“有些事情既然已经错过了,便只能告诉自己忘记。就比如说,你晓得我这隐林居,当初是为什么要买来的么?”
“为什么?”
“因为这附近住了一位姑娘,我心仪她,想追求她。”芮阳的唇角溢出一抹笑意来,大约是觉得过去的自己也曾做过这么一件傻事。“所以买下了这处院子,好日日去看她。”
邵温也觉得惊奇,放下笛子,感兴趣地听着。
“只可惜,她却不喜欢我,反而和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书生情投意合的,后来就嫁人了,也离开了这里。我当时很是气恼了一阵。不过,后来也渐渐释然了。不就是个长得稍微漂亮些的女人么?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邵温淡淡回道:“我和你的情况不同,我并非喜欢她,我是对她愧疚。”
芮阳道:“说起喜欢……你先前不是曾说过你喜欢一个仙女么?后来找不到了。怎么如今没听你提起过了。”
邵温一顿,“对于她……不过几日缘分,这几年都没找到过她。想来当真是我自己的幻想吧。”
自从碎玉山大火之后,他因为那幅画耽误了救元夕的时间,内心愧疚之后,他就没有再时时想着那个仙女了,反而时常想起和元夕同行时的各个瞬间,时常回想起她的天真可爱来。
她大多数都挺闷的,时常一个人待在一个地方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所以常常给人她很沉静懂事的错觉,可相处久了就晓得,她是比叶珺那个千金大小姐还要天真娇气,想来她原本的生活并不差,只是不知何故,独身在外,所以才收了脾气、敛了性情而已。
记得刚离开紫薇山那会儿,因为银钱紧缺,他吃饭时便少买了些。每个人分到的分量原本就不多,元夕还会在吃之前,将碗里的东西倒一半给他或者给叶珺,然后说她吃不下那么多。有一次叶珺闹着要买糖果,他被缠得没办法了,便买了一盒,送给叶珺之前留了一只给元夕。元夕接是接了,却笑眯眯道:“下回不用给我的。我知道这一路很拮据。分我一点饭吃就可以了。”
他当时对她的通透十分欣赏。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也很理解身边的人。虽然大多数,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融入外界。
芮阳观他沉思的神情,忽然笑起来,“我说邵兄啊,依我这丰富的情感经历来判断,你其实是喜欢上了那个戴面具的小姑娘而不自知吧?若非如此,你怎会将她的死看得如此之重,还把这罪责都揽在自个儿头上。”
闻言,邵温微微一愣,有一朵半红半黄的美人蕉,落到他肩上,他都没注意到。
这边,夕夕正开心地吃着藕粉丸子,已经把邵温忘到天边去了。
还没吃完,就听到外头传来一声笑,由远及近。她抬起头,却见一位白衣女子笑吟吟的走进屋。
“婉儿见过元夕小姐!早就听闻元夕小姐绝色异常,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连轸在一旁低声道:“这就是戚大夫的夫人。”
“哦,你不用这样多礼的。”夕夕道,“我在你们这里住,该我感谢你才是。”
婉儿淡淡一笑,“您是主子看重的人,我对你行礼是应该的。不过,如今主子微服入芮国,还需谨慎些,所以还要委屈元夕小姐在外人跟前自称是我的表妹,刚从楚国来的。”
夕夕点点头,“哥哥已经跟我说过了。”顿了顿,她又朝连轸问到:“我先前以为,咱们解决了元羡便可以回去了。难道,这次咱们是要在此久待么?”
“要等到芮国世子过完生辰大礼。”
夕夕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那婉儿虽说名义上是戚夫人,但却生得十分年轻漂亮,又一直爱笑,立在夕夕跟前给她介绍桌上各种芮国菜肴的特点,倒显得和蔼可亲。
夕夕吃了藕粉丸子,又吃了不少菜,肚子饱饱的了,便回屋去睡觉。方一躺下,就又听到了隔壁邵温幽怨的笛声。
她想了想,这样让他一直难受着,总觉得不大好。或许应该去告诉他,自己还没有死的事情。
夕夕爬起床,直接爬上合欢树,然后向围墙对面直接跳了下去。
她并没有想太多,恰好连轸又去跟那婉儿叙话去了,没有看着她,就让她这么轻易去了隔壁院子。她原本是打算,跟邵温说一句话就回来睡觉的,不料却惹出后续不少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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