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瞪大双眸,怔怔望着母亲布满泪痕的面庞。由于家庭变故,他已变得乖巧懂事。他至今仍清晰的记得三年前的四月初,素来健朗的父亲忽然莫名奇妙的病倒,卧床不起,十二天后便医治无效,撒手人寰,只留下黑纱罩面的母亲跪倒在棺椁前悲泣不已。而痛失慈父的自己,则试图寻找唯一的哥哥寻求慰藉,却被那名为埃玛的女仆粗暴阻拦,厉命他远远滚开。
实在搞不懂,好端端的家庭为何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更搞不懂,那个曾被自己亲切地唤作“安迪哥哥”的人,为什么始终被父母厌弃,以致变成了一个玩世不恭而为人冷漠的浪荡子?
的确,即便当时的埃里克再机敏聪慧,可终究尚未成年,全然不晓成人世界中的各种复杂与诡谲。事后,埃玛脸上那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令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个家族不久后将要掀起一场激烈而可怕的风暴,所以与母亲坚持收拾衣物,搬离那已生活了十余年的城堡。
虽然临行前,哥哥仍委托埃玛赠送他们这座庄园与些许现金加以补偿,但由于脱离了昔日衣食无忧的日子,埃里克终于发现社会竟如此残酷:萧条的经济下,无数人日夜挣扎在死亡线上,每天都有人因为饥寒交迫倒毙在街角。甚至粗鄙的吃穿也是价格不菲,更不提他目前就读的贵族中学所必需的高昂学费了。
于是,生活一天天捉襟见肘,母亲也变得越发憔悴,整日长吁短叹。
即便如此,母亲却仍坚决不许他前往城堡,声称宁可饿死,也不受他哥哥任何救助。更为了防他瞒着自己执意前去,竟在这一年内,坚持每天陪伴他上下学——不论风吹雨打,始终站在校门口,痴痴等候。
片刻后,埃里克缓过神,长舒口气,从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叠纸币:“我的确刚回来,但请不要担心,您看——这么多钱,我可是……”
话未说完,埃里克双手猛然一抖,厚厚的纸币从掌心间颓然跌落,如雪片般在半空中四散飘动。他只觉左脸被什么狠狠击中,身子从床沿仆跌在地。
“混账!”女人指着埃里克鼻尖,语声颤抖,“我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你不能争气地继承爵位也罢,怎么仍去了‘那里’找‘他’,连最起码的自尊、自爱也一并抛弃了!?你父亲生前是怎么教育你的?我平时又是如何教育你的!?”
埃里克忙爬起身,抓住女人的手,连声辩解:“不是的,妈妈。请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你任何解释!你滚,给我滚!唉,万能而仁慈的上帝啊,您为什么让我生了这么个混蛋?”女人狠狠推开埃里克,抡起手掌直往埃里克身上拼命甩去——若非今天身子不适,贪睡误点,也不会醒来后赶赴校内,却遍寻不到埃里克身影,而致独自在家中惶恐不可终日。
——可怜的孩子,你可知妈妈深恨自己,以致竟无能到不能让你除了学习外,什么也不必担心?
——可怜的孩子,我该如何告诉你,这世上除了我,纵是与你朝夕相伴的亲人也不可轻易相信?
——可怜的孩子,又该如何告诉你,妈妈其实什么苦难都可以忍受,只求你为人优秀,活得堂堂正正?
思及此,女人疲累得停下了动作。这才发现埃里克面庞上积满了煤灰,掌心中更是被磨破了一大片,红黑交加在一起,触目惊心。她登时明白了什么,不由猛地搂住他,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