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此时,两名身着铅灰色西服、手持拍摄设备的褐发男子闯入此地,以德语高嚷道:“日本的先生们,我们是中立国——瑞士《新苏黎世报》记者,请如实告诉我们有关两年前的‘南京屠杀事件’经过。另外,请回答为什么贵国至今不愿将这丧失人伦的事件悉数披露?难道那些强加于妇女、儿童及老人身上的性暴力,便是贵国素来宣称的‘东方礼仪’?”
这突如其来的逼问,竟让大岛浩一时无以应对。正值他急得六神无主之际,却是“林静如”挺身而出,以流利的德语朝那两名瑞士记者不疾不徐地道:“请先生们稍安勿躁,大使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但这房间实在逼仄,能否让大使另择适宜的场所接待各位?”说着她又望向大岛浩,笑意清浅。
大岛浩感激得频频颔首,更被“林静如”的流利德语彻底折服,不禁以德语由衷赞叹:“林小姐所言极是。想不到你的独国语也如此娴熟!帝国真为拥有你这样的人才感到骄傲!唉,可惜竟出了如此状况,不然我必定与你畅谈一番!”说完便狠狠剜了加藤义男一眼。
“阁下真是客气。若‘静如’不掌握多国语言,怎么能更好地服务于我大东亚人民呢?只是……”见对方毫不反对她改用德语交流,雨薇稍许安心,继而趁热打铁道,“既然那些学生如此放肆,请大使先生允许我立即返校,劝告他们别再给帝国添乱了。”
“这……”见“林静如”急于告辞,大岛浩迟疑了下,可他俯视办公楼下那些聚集于雕花铁门旁的西方记者,以及苦苦维持秩序的人员后,终于咬了咬牙,“那么,我让谷口君送你回程。”
雨薇怎可能答应?她当下暗骂此人啰嗦至极,可依然噙着微笑,以德语温婉谢绝:“区区路程,何须有劳阁下费心?‘静如’遂不再打搅各位处理事务,后会有期了。”她说罢便迫不急待地拎包穿鞋,且回首斜睨了那神情阴鸷的中年男人,挑起唇角轻哼了声——谁让他先前逼迫她联系林正道,令她差点暴露了身份?
“大岛君,你真糊涂!怎能这么轻易地放跑了那支那人!?”见“林静如”很快消失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中,加藤义男在人群中极力伸直脖颈,着急开口,“赶快派人拦住她!”
“放肆!我命令你随我一同接见这些记者,稳定现局要紧!”大岛浩厉声打断了加藤义男的话,并刻意强调了其中的“命令”一词,暗道此人竟不顾眼下危局,冥顽不化地坚持所谓的“交谈”,真是主次不分!他随即冷冷逼视早已跪伏在地,丝毫不敢抬头的谷口久之助,低低的笑语中毫无温度:“你果真了不起,谷口君!看来我这堂堂的驻独大使馆真要变成柏林办事处了!还不立刻放那些人上楼来!?”
谷口久之助哪敢违逆?重重叩首后抱头鼠串而去——现在不是事成后邀功论赏,官升三级,而是必须保住饭碗,唯恐稍有不慎便卷铺盖走人,沦为同僚的笑柄了。说来奇怪,他精心准备了计划,“林静如”也在此期间恢复了健康,所以一切本应进展得非常顺利,可为何结局竟这般惨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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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担心日方极可能不死心地探查、跟踪,雨薇迈出日本驻德大使馆的雕花铁门,穿过那些群聚在馆外且吵嚷不绝的新闻人士后,不曾立即搭乘交通工具。而是步行片刻,确定身后无人尾随,才挥手招呼了一辆马车,朝柏林大学匆匆而去。
坐听车夫的沿街吆喝与马蹄声,雨薇扶住胸口,长长了舒了口气,放松了先前绷得紧紧的神经,但想起那些谄媚至极的对白,复又沉下面色。
确实,彼时她甫一开口,便觉得胸中一阵绞痛,仿佛有利刃将其一霎剖开,试图挖出其中的五脏六腑。于是她恨不得如先前教训田尻光也般,起身暴打那两名日本官员,只为无辜枉死与壮烈牺牲的同胞们报仇雪恨!然而,严峻的情势逼迫她不得不强抑悲愤,模仿汉奸的奴颜婢膝,与日方虚以委蛇。
但不论如何,这趟出行……雨薇猛地咬紧唇,伸手直往右脸狠狠抽去,以汉语连声斥骂:“蓝雨薇,祖宗十八代的脸,今天被你丢光了!你觉得你这趟后,有什么资格在刘砚心那些人面前宣扬你的爱国心?有什么资格在你的师公面前证明清白!?”
两声脆响后,雨薇埋首失声痛哭,毫不顾及她的举动已让车夫惊愕得目瞪口呆,险些因疏忽御马而偏离了路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