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你都还记得。如今便有一人，其精魄受损，导致精神力濒临枯竭，随时有陷入昏迷的危险，依你看，此人该如何救治方妥？”
小毕先前回答那些问题的时候，心里头就一直在嘀咕了；如今更是彻底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公然流露出惊讶和不解的神色来。不过，孟婆不主动开口，小毕是绝对不会多嘴询问的，当下仍是极力维持着嗓音的镇定，思索片刻方道：
“依弟子愚见，若是以师父的滋灵汤助其滋灵养神，或可保其无虞，不致六识尽丧变成活死人。”
孟婆不由得长叹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紧跟着摇了摇头。
看到孟婆摇头，小毕心中立时一震，马上补充道：
“只是师父的滋灵汤何其宝贵？只怕天下间也没有哪一个凡人有这等福气，竟可以靠师父的滋灵汤续神了。”
不料，孟婆却再度摇了摇头，幽幽叹道：
“并非如此。如果当真能够依靠滋灵汤保其一世无忧，纵使为师为她配置上一世的滋灵汤又有何妨？灵药用尽还可以再种，她若是昏迷了，就很难再救醒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师又何至于吝啬这区区几碗滋灵汤？”
这番话一出，一旁的小毕才算是真正被惊到了。不错，自己的师父确实是一个医术精湛独步天下的大国手，也的确是一个心地善良很有医德的好大夫。但是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脑袋两只手罢了。身在鬼界，师父连鬼界来求医的人都只顾及得了一成不到，什么时候还有心思管凡人的死活了？
不必多说，这个凡人，一定很不寻常。
“请恕弟子愚鲁，莫不成那人的精魄伤得如此严重，连师父的滋灵汤都不足以救治了？可若是此人当真伤势沉重如斯，他又为何还有法子继续维持其六识不灭？”
“唉，小毕，你倒也把事情想得过于严重了。”
孟婆今天摇头成瘾，一直在那里左右摇晃个不停，只是声音之中却难掩疲态，虽然精神抖擞，但情绪不佳，莫名地就是给人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为师的滋灵汤，的确能够帮助那人滋灵养神，维持现状，但这一也只能是一时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根本就不算什么救治的好法子。”
“可是据弟子所知，凡人的精魄若是能够得到精神力源源不断的支撑滋养，是可以自行复原如初的，既然师父已决定不惜代价治好此人，那么只要以滋灵汤灌溉，持之以恒，其精魄想来也总能治愈的罢？”
滋灵汤自数千年前被第一次熬制成功以来，一向都是孟婆的得意杰作之一，如今既然已经决定要传小毕衣钵，那么滋灵汤的有关学识，孟婆自然是对小毕倾囊相授，毫不藏私的了。对于滋灵汤的药理用途，小毕再是清楚不过，如今头一回听到孟婆连自己最为得意的作品都失去自信心，于他而言着实是此前想都不曾想到过的事情。
这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小毕觉得，自己这百余年来建立的三观，都要一次性被颠覆光了。
孟婆苦笑了一声，今天第n次摇起自己的脑袋，自嘲一般地解释道：
“理论上的确如此，但她的精魄至少已经被折损了三成，动摇了根基了。这等情况之下，若是光凭着为师的滋灵汤续神，希冀着让其借助本身力量自愈而不加其他治疗的话，只怕至少也要过上三年五载，才能够慢慢地把她损伤的精魄重新补足。”
“三年五载？”小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下猜到了这大约不会是孟婆全部的解释。不管怎么说，三年五载对于一介凡人来说，确实是一段不短的光阴了，但是要真正论起来的话，为了让自己恢复如初，等个三年五载的也并不见得就是什么大事。
想一想那些植物人吧，有的十年二十年才有奇迹出现，那不照样还是等得起吗？更何况滋灵汤还能让那人在这三年五载的时间里始终维持清醒的状态，这已然是从未有前人享受过的最佳待遇了，那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三年五载只是理论，具体需要多长时间，无人能够预测。然而……有一点，为师还未曾同你讲过，今日既然提起，就告诉你吧。”
孟婆说到这里，不自觉地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似是暗自下定了决心，鼓足勇气才能把话补全一般：
“其实滋灵汤并非真正意义上百利而无一害的灵药。是药三分毒，滋灵汤虽有奇效，药性温和，但仍旧不可能做到毫无副作用。”
只这么一句话，听在小毕的耳中，当真无异于晴天霹雳，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刚才是出现幻听了吗？
师父前一刻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她说，她的滋灵汤，会有副作用？！
如果这句话是出自孟婆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之口，小毕这会儿肯定直接不管不顾地冲上去跟对方掐架开打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够接受，自己的师父最为骄傲自豪的灵方，居然被人这般质疑。
可是，这句话是师父自己亲自说出来的，那他除了选择接受和相信，还有什么可做的？
“……师父……弟子愚钝……还请师父不吝赐教……”
对于这位在百余年前就给了自己重生之机，百年之间更是对自己百般信重的恩师，小毕是的的确确有着发自内心的敬爱之情的，这个消息自师父口中说出，是师父的自嘲自叹，但又何尝不是小毕信仰的倒塌与嘲讽？
“此事对你打击很大吧？其实为师也是二十年前方才于无意中发现，原来滋灵汤亦有其弊端所在的，那个时候的师父所承受的打击，比你如今更是大上百倍不止，师父用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时间反复验证，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又用上九九八十一日的时间，希望能够改良药方，消除弊端，然而结果……唉，人力有时而穷，此话于人于鬼，皆无不同啊。”
小毕能够毫不费力地听出来，孟婆字里行间的那种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