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自己赤手空拳碰上了这么一个厉鬼，想假扮成普通的鬼差吧，还一眼就被对方给看穿了。要说她姜语晴没有半点儿心虚慌乱，对自己的实力充满着百分之二百的自信心，那绝对是假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不过，越是在这种时候，自己就越是要装出一副“姐不怕你”的样子来，绝对不能够在他的面前有半点露怯，这一点儿心理对战的常识，姜语晴总归是有的。
“没错，我是人，那又如何？鬼界一百三十七条法律法规，哪一条规定了鬼差就一定得是鬼？”
这就多少有些理不直而气壮了，毕竟在姜语晴以前，也没听说过哪个凡人可以随意进出鬼界不说，还顺带着捞到一个鬼差的职位来当的，就算是那些身负法力的修道之人，他们要进出鬼界也绝非易事。既然没有先例，前任鬼王也想不到祝一山还能干出这种事儿来，那么与之对应的法律空白，也就理所应当了，绝不代表制定法律的人便同意鬼差可以由人来当。
当然了，这些都不在姜语晴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梗着脖子，又晃了晃手上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但其实绝对是鬼界特制专用的精品镣铐，大声说道：
“看见没有？这副镣铐乃是负责抓捕漏网之魂的鬼差才有资格随身携带的，怎么，你对于我的身份，还有什么异议不成？”
“没——有。”
鬼脸又开口了，那团黑烟正在他身后悄然聚拢着，速度慢如乌龟，一点一点地向内收紧，姜语晴一时间全然被他的声音给吸引住了，竟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你带我入鬼界，是想让我入地狱吗？”
那鬼脸终于加快了那么一丁点儿语速，也总算说了一句比较长一点儿的话了。不过这个问题，姜语晴其实并不是很清楚，毕竟定罪量刑都是鬼司阎罗的事儿，姜语晴显然还接触不到这些，或者说鬼王不会让她去接触这等多少有些残酷的事情。
“对不起，我只是负责把你带走的鬼差，你会不会入地狱，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姜语晴并非不擅长撒谎，只是不喜欢谎言。在这种事情上，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欺骗他的，更何况，他身上的戾气已经够重了，万一自己的谎言被他识破，加剧了他的凶戾与怨恨，从而使得他魂力大增，闹出什么事端来，那自己倒反而成了罪魁祸首了，还很容易出现自己不想看到的意外。
鬼脸那双充满了眼白的眼睛里，竟然开始产生了奇异的变化。正中央的位置上，悄然浮现出一颗芝麻粒大小的黑点，看上去就像是有人用一支黑色水笔在洁白的乒乓球上点了一个黑点一样。这刚刚诞生的黑眼珠子非但没能让那双可怕的眼睛看起来变得正常一些，反而越发诡异了起来，吓人指数又往上提升了至少三成。
“你——跟我道歉？”
虽然那张脸完全没有表情变化，但他的声音里，却难得地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疑问语气。在那只鬼的认知范畴里，似乎对于一个鬼差会和她要抓捕的鬼魂说对不起，是一件很令人费解的事情。
“别说那些废话。赶紧跟我走，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否则，要是我那个同事回来了，她出手可就比我狠多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姜语晴并不想跟一只害死了好几个人还不肯乖乖离开人界的厉鬼闲扯那么多有的没的。道歉不过是随口，是从小受的教育养成的礼貌，惯性使然罢了，要是这只厉鬼这样就以为自己好欺负，那她逼不得已的时候，也就只好拿他来当自己的第一个实战演练对象了。
“我——跟你走，你——会——帮我伸冤吗？”
姜语晴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她其实也多少猜到了一些，总不会随随便便一个人死了之后就化为厉鬼，能够让他产生这么大的怨念的，一定是什么不得了的冤屈，让他死不瞑目，才会不甘心就此转世投胎，忘却前世积怨，放过害死他的生死仇敌。
说起来，或许眼前的鬼，生前也是一个可怜人，倘若一切可以由她姜语晴做主，她定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誓要帮他争取到一个公道。
但是，就在她张口欲应的时候，她想起了鬼王当初曾经同她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是人类用来麻痹自己，安慰自己的虚言空话而已。
人与人之间，活着的时候总会有恩怨纠葛，这些恩怨纠葛不在他们生前交给人界的法律去裁决，却要求在死了之后，还要鬼界来帮他讨一个生前未了的公道，凭什么？
鬼界的法律法规，只是用来维护鬼界的秩序。他身为鬼王，想要保证鬼界不会出现冤假错案都已经是千难万难，又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和空闲，去管人界的闲事？
有的时候，苍天就是不公平的。无论做人做鬼，总要有这等觉悟。
鬼王想要的是姜语晴不要滥施同情心，然而当她自己静下心来，一句一句回放着鬼王说过的那些话语的时候，想到的东西其实更多。
无论如何，鬼界和人界，终归是两个不同次元的世界。倘使鬼界之人总是插手人界之事，只怕会最终导致人界秩序的混乱，为了一点同情，而酿成惊天动地的大祸。
往简单了说。就譬如现在，如果自己答应了这只厉鬼的请求，让他说出谁是害死他的凶手，然后自己仗着五百年的法力去帮他报仇雪恨，杀了那个凶手的话。
或许眼前之鬼周身的戾气会就此化解，他会乖乖地跟着自己去鬼界，心甘情愿接受鬼界秩序的制裁。
但是那个凶手呢？他就算犯了死罪，但终究不是由人间的法院作出裁决，合理合法地对其执行死刑的，那么他的死，就会变成一桩刑事案件，而且一定是最后不得不变成悬案的那一种，除非姜语晴愿意把自己给交出去。
这样一来，人间就多了一个死得莫名其妙的人，多了一个逍遥法外无法落网的凶手。
这难道不是对人界法律的一种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