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桩的影响力或许只是局限一时一地,但若是再来几次呢?离奇暴毙的人越来越多,人界早晚会陷入人心惶惶的混乱之中,各种谣言四起,甚至因此引发更多的天灾**,到时候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又该如何自处?
夜深人静之时,姜语晴曾经一层一层地想到了最后,细思极恐,冷汗直冒,通宵无眠。
如今再度被眼前的鬼脸提起此事,姜语晴虽然还是克制不住地对他产生了同情,然而最终,她给出的答案,总算没有辜负了她曾自我思考辗转难眠的那一晚。
“你,不能帮我……”
鬼脸的声音更加低沉了一点儿,如果不是他一字一顿地念,姜语晴真不见得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对不起。”
这已经是姜语晴第二次道歉了,不过这一回,她是真心有些歉疚。这世间的不平之事,她没碰上的自然管不了许多,然而如今叫她碰上了一个,却还是帮不了什么忙,终归心底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你——走——吧。”
鬼脸眼白中央的瞳孔已经越来越大,颜色也越来越深,这会儿看起来倒反而变得像样很多了。但那对死鱼眼一般的招子之中,还是灰蒙蒙的见不到半分情绪波动,沉默半晌之后再度开口,却只说了这么三个字。
“你答应随我走了?”
姜语晴愣了一下,旋即反倒惊异起来。自己什么都没为他做,就知道了两声对不起,这样就能把他给带走?这任务的难度系数就这么低,眼前这只看起来面目凶煞的厉鬼就这么好糊弄?
“我没有答应。你走,我留下。”
然而鬼脸随之而来的一句话,瞬间就给姜语晴浇了一盆冷水。还没兴奋起来的心情,已经再度跌落下去了。
“不行!把你带回鬼界是我此行的唯一任务,任务没有完成,就这么两手空空回去的话,我没有办法向我的上司交待!”
其实就算她真的无功而返了,有鬼王撑腰,就算焦百令也不能真的拿她怎么着,顶多只是骂她几句了事。可只要一想到第一次执行任务就宣告失败,姜语晴怎么也没办法就这么放弃。
“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鬼脸突然一张口,口中却是一片血红,姜语晴一下子就清晰地看见,他口腔之内的一排门牙全都断了一半儿,变得参差不齐,牙龈上一片殷红,舌头上也全都是血,当真叫一个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了。
看着他光这张脸就全都是伤,里里外外简直找不到一寸好皮,姜语晴对他的同情心又忍不住加深了三分。此人死状如此之凄惨,可见生前遭受过非人的待遇,这样含恨而死的人,变成鬼之后发现那个罪魁祸首仍然逍遥法外,恐怕换了自己也很难咽得下这口气吧?
这么一想,姜语晴倒是觉得,他会化为厉鬼也无可厚非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手上已经沾染了人命,指不定这会儿趁着马小燕去而未返,姜语晴一时冲动还会想着是不是助他逃走呢。
“你只是一只未曾修炼过任何道法的鬼魂,不过因为你心怀怨恨而积聚怨气,才让你比起普通的凡人魂魄来说,更多了几分力量。那些力量不是你修行而得的灵力,而是分化你自己的魂魄所得到的能量,你用得越多,魂魄之力耗损就会越大,这样下去,就算我现在不收了你,你迟早也会把自己的魂魄之力消耗殆尽,落得一个烟消云散的下场。这样不值得!”
对于这些知识,姜语晴自己本也只是一个半吊子,除开认识鬼王之后这几个月里,零零散散地在不同状况下被不同人科普过以外,就只有来此地执行任务的前一天,姜语晴被鬼王不由分说地困在办公室里恶补了整整三个小时。
然而,即便如此,想要指望这样就能像填鸭子似的一下子把所有该知道的能知道的全都填进姜语晴的脑子里,傻子都知道这仍然是不可能的。姜语晴自己也没有想到,昨天刚刚被人恶补了一课,今天她就能现学现卖给别人上课了,听课的人还是只一般人一想到就害怕的厉鬼,而且看起来,这只厉鬼貌似还听得挺认真的?
这事儿要是将来有机会写成自传,别人一定认为这本自传的作者脑子有坑。
“你——说得对。”
难能可贵的是,那只厉鬼居然还认同了姜语晴的说法,只不过看他一成不变的冷漠脸,姜语晴的直觉就知道这家伙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他自己原本的想法:
“但是——我要报仇。”
“为了报仇你连命都不要了?”
姜语晴忍不住有些着急。她心中情感的天平再慢慢地倒向这个越看越不觉得可怕反而可怜的厉鬼,也就越来越不希望看到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徘徊在阳世,最后落得一个神形俱散万劫不复的下场。
可是,那个鬼脸好像是猛然间怔了一下,连他身后一刻不停飘荡运转着的黑烟,也随之僵住了那么一秒钟——
“我——已——经——死——了——”
姜语晴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笑话。
对于刚刚失去生命,从人变成鬼的魂魄来说,他保留着生前的记忆,他还有生前的意识。
他只会知道,自己死了,失去了这一世的性命,他的思想只会停留在这一世,至于投胎之后他会变成什么,又会拥有一段怎样的新生,这些很难出现在他的思考范畴里。
因为他不是鬼差,无法看着旁人一世接着一世的循环往复,从而让他的思想跳脱出六道轮回。对于他而言,他已经经历了这人世间最为可怕的事情,这会儿告诉他,如果你再不跟我走,你就要死了,他又有何惧?反正,入了轮回关,走过奈何桥,下一世的他也会忘记前尘种种,这般想起来,魂魄在与不在,对于目光只能局限在今生今世的他来说,有何区别?
“走。”
那张鬼脸约摸是看出来了,姜语晴于这种随时会有危险发生的关键时刻竟然在发呆,于是再一次出了声,仍是想放她一马,并不愿意与她为敌。
就为了那两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