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只要别有用心，想要在其中做点儿小小的手脚，那是轻而易举之事，毕竟那个时候，裘罗之于焦百令，就如同今日以前裘罗之于自己一样，瞧不起他的做派，却信得过他的能力乃至人品。
“走火入魔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为何你会突然去了极北之地？若非你去了那等绝地，至少等你养伤完毕，还是可以重出江湖的，绝不至于被困三百年如此之久。想必后来发生的事情，也绝非裘罗所说那般，他一进去，你人就不见了吧？”
“怎么可能？”
焦百令想也不想就断然否定了鬼王的随口一说：
“他往我服用的药汤里偷偷加入了蛇音草，自然是最清楚我会走火入魔的人。他方才所提及的结界一事是真，可他打不开却是假的，事实上这个王八蛋早有准备，属下的结界根本挡不住他片刻工夫，从属下开始发觉不对，到他闯进屋内，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罢了。哼，裘恒，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地要杀了本座，好取而代之啊！真是难为你忍了这么久！”
裘罗看着焦百令那双要吃人的眼睛，又瞧见鬼王微微变色的严肃脸庞，心中无比地焦急。怎奈何方才被鬼王使了手段，这会儿急着想要辩驳些什么拉回颓势，却愣是张大了口呜呜呜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鬼王丝毫也没有要解开裘罗身上的禁制，让他得以开口说话，焦百令公平辩论的意思，只微微低头思索片刻，旋即再度开口追问：
“那之后呢？”
虽然鬼王已经不难联想到后面所发生的一切，但却下意识地就是不愿意自己去多想什么。或许是那其中隐藏着什么自己一旦多加思考就会追悔莫及的东西？又或许只是因为那一段往事对于自己眼前这个好兄弟好部下来说，是真正意义的黑历史，可谓不堪回首，就连自己设身处地地想上一想，也同样会心痛？
鬼王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一定要亲耳听着焦百令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一个清楚明白。
“在那之后，裘恒想趁着我走火入魔的时候与属下打斗，目的是逼迫属下勉强提气与他相争，从而加速对属下丹田的刺激，加剧属下走火入魔的程度，就算不能一举彻底叫属下灰飞烟灭，至少也要让属下修为尽丧，沦落为最弱的小鬼，被丢去断魂河底当淤泥。”
说到这最悲惨最可恨的一节，焦百令的表情反而是最平静的。但只有极其熟悉他如鬼王者才能够感受得到，隐藏在此刻这副表情冷淡的面孔之下，那如火山爆发前岩浆在地下酝酿喷涌的滔天恨意。
“属下本就有伤，走火入魔又叫属下走火入魔，那时为了保全性命，属下只好当了一回缩头乌龟，虚晃一枪，趁机逃走。想不到裘罗在属下身边日久，杀属下之心日盛，竟是穷追不舍，上天入地也一定要取了属下的性命，才好永绝后患。”
焦百令脸上忽而流露出几许自嘲，和几许怅惘。对于鬼界公认的好战分子的他来说，有人主动前来挑衅还不得不退避三舍甚至是去丧家犬一般惶然逃窜，这样的屈辱岂是等闲？而这个曾一度追杀得他走投无路，最后不得已进了极北之地这条绝路，才总算绝处逢生，得以苟且偷生至今的人物，却也曾经是对自己表过无数次忠心，又用自身能力获得自己高度信任的人物。这难道是因果循环，自己前世造的孽？
“别这样想，鬼界之人，不论前世因果，若是信命，你就不是那个桀骜不驯的焦百令了。”
鬼王这几句话，字字说到了焦百令的心坎儿里。他脸色猛地一振，目露凶光死盯着裘罗所在的方向，冷笑着赞成道：
“王上所言极是，就算属下身上真有什么业果孽报，也轮不上这个犯上作乱居心叵测的小人来拿捏！王上，整件事情属下都已经说得一清二楚，就请您给属下这个机会报仇雪恨，待属下杀了这个谋权篡位的叛徒，到时候王上无论想如何处置属下，属下都绝无怨怼！”
鬼王并未开口，只微微点动下颚，随即袖袍又一次轻轻一甩，言语淡淡，任谁都听不出他内心的波澜：
“好了，裘罗，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焦百令神色一僵，扭头看去，却见裘罗真的已经恢复了言语能力，又开始一边磕头一边辩驳一边喋喋不休地喊冤枉了。
焦百令是彻底弄不明白鬼王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三百年不见，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又似乎一切都变了。鬼王对待自己依旧这么热情，即使自己想杀他心爱的女人，他也没有半点要处置自己的意思；可是他从什么时候起，却竟变得如此深不可测了呢？
当年自己和他名为君臣，实为兄弟，一个眼神交汇就能明白彼此心意的日子多么美好啊，可惜，一去不复返了。
“你们两个人简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每一件事情到你们嘴里说出来的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样子，连一个重复的细节都没有，这叫本王怎么给你们评分？”
鬼王并不知道这会儿的焦百令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微微俯首，看着一脸真诚仰望自己的裘罗，眼角的余光又瞄了瞄暂时保持沉默的焦百令，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说出口来的话又开始变得不正经。
“王上！您一定要为属下做主啊！”
裘罗又喊了一声，突然给焦百令也磕了一个头，语气无比恳切谦卑地说道：
“焦大人，属下自认不是您的对手，若是焦大人不忿属下占了您的位子，那属下甘愿退位让贤，恭迎焦大人重回阎罗尊位，只求焦大人能够原宥属下三百年前判断有误，未能及时发觉焦大人身陷绝境的无心之失，大人大量放过属下一马！”
说话的腔调要有多诚恳就有多诚恳，姿态能放得多低就有多低。
裘罗心里头早已有了取舍。鬼王的态度太过不明朗，而焦百令的态度则是太过明朗。前者的不明朗让他无从下手，后者的明朗却无丝毫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