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八章  旁观者清

    “她已经三十岁了,仍然孑然一身,哪有人真的喜欢孤单,不过是不喜欢失望罢了。罗绮对爱情,有着超乎寻常人的期待,她想追求的是一种心灵上的契合,一种精神上的完美交流,别人会觉得太唯心太童话了,生活就是柴米油盐,以及锅碗瓢盆组成的五音符,谁都不会跳过这个五音符。她就像作家笔下不食人家烟火的仙子,却坚持己见不肯让步。

    也许你已经知道罗绮孩子的父亲,是我们当年的导师。罗绮是导师最得意的弟子,导师十分喜欢她,那种喜欢已经超越了师生情。师生恋并不奇怪,也没什么好鄙夷的,况且导师也十分年轻,并未婚娶。有时我们三人的言论可能会使别人觉得匪夷所思,心想:你怎么会这么说?这也是导师的‘功劳’,他有点像大观园里的宝玉,对女性十分的尊敬爱护,对和他一样的男性却有些瞧不起,谈话时总是一贯的女权主义思想。不过,你别以为他像女人,相反他的性格相当阳刚大气。

    导师博学多才,知识丰富,教学就像柏拉图那样,走到哪里侃侃而谈到哪里,随兴所至,或吟诗或大笑,完全不顾外界眼光,在某种程度上他和罗绮简直不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他们的观点惊人的相同,思想惊人的相似。像罗绮所说的那样,他们俩的心灵达到了某种完美的契合,种种迹象表明罗绮找到了她的白马王子。可是这世上并不存在太完美的爱情。

    上次在省台,我们坐一起聊天,罗绮提起导师讲课睡着的事情,其实那不是睡着,而是恶性肿瘤压迫到他的神经,他才在讲课时突然摔地上,接下的几年他一直在医院接受治疗,拖到上个月,年纪轻轻就与世长辞。罗绮之所以有这个孩子,以我看来,她不能接受与她心灵相通的人离她而去,那么奇妙的人怎么能轻易离开这个世界,她于是就怀上了这个孩子,把他看做导师生命的延续。

    当你出现时,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那份毫无保留的爱意,她怎么会看不见,她只是装作视而不见。有些时候她就是这样固执。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她爱着她,她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只是固执地认为接受了你,就是背叛了她和导师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的纯真爱恋。只有等她醒悟,你的付出才有回报。”

    我轻声絮叨着,说着我觉得应该告诉宇文慕的话。他一直站在阴影里,像是在沉思,又像是陷入到回忆中。

    过了一会儿,他说:“安琪,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们性格迥异,却能成为形影不离、互相体谅的好朋友。罗绮曾说:‘安琪看上去百依百顺,可骨子里绝对是一意孤行。’你说她面上飞扬跋扈,内心却脆弱敏感。你们都对对方百分百的耐心,百分百的理解,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条件相信对方,无条件支持对方。”

    “我们都只有对方一个闺蜜,产生一种依赖感,总觉得对方是不离不弃的,不管怎样她都在那儿守着我。其实这么多年,都是她给我勇气给我动力,我遇到什么事,她总要挡在我前头,而她遇到事情我总是帮不上忙。”就像上次在超市,我的漠不关心肯定让她难过了。想到这儿,我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要的也不是你的帮忙,只是你在她身边罢了。”宇文慕安慰道。

    接着他说道:“我给你讲过我第一次见到罗绮的情景吗?”

    我摇头,他回忆道:“那是我刚调到省台不久,在楼梯上,她的出现让我眼前一亮,仿佛周遭万物都不复存在,整个世界只剩她。她却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影响力,旁若无人地走着,经过我身边时我看到她的工作证,她原来还在实习中。这时,我的助理小王手捧一堆材料自另一边楼梯下来,眼角瞥到她的实习证时,把所有材料都塞到她的手里,说:‘反正你顺路,把这些送到材料室吧!’”

    “我看惯了这种欺负实习生的行为,那次却十分恼怒,在我想呵斥我助理的时候,她冷冷地看了小王一眼,我从没在任何人的眼中看到过这种傲气与嘲笑,她双手并没有合拢,任那些文件统统洒落在地,很多单页的纸都飘下楼梯。在小王震惊的眼光下,她轻蔑地开口:‘我没有求着你说:请赐我一个为您效劳的机会吧!你请别人帮忙就得有个请的样子,什么叫反正你顺路?我顺路不顺路与你何干?而且没有一条法律规定我顺路就得给你送文件,也没有道德约束我说我不给你送就大逆不道了,像你这种能懒即懒的蛀虫,对着上司拍马屁献殷勤,对下属就摆出一副我让你做事就是你的荣幸的样子。我要是你早就羞愧地从这个楼梯上跳下去了,你还有什么脸在这公司里溜达?……’”

    我笑了起来,这确实是罗绮,不管是谁她总能骂得人抬不起头来,其实别说骂了,被她轻蔑地看上一眼我估计那人都会受不了。

    “我当时也笑了,觉得这小姑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哈哈,是骂人的人才吧!”

    宇文慕笑了笑,说:“不久后她主动找我,说要当新栏目相约午后的主持人。正合我意,为找像她这样古典美女主持人,我可费了不少功夫。虽然我知道,她是因为当这个栏目的主持人,只要在周末下午录下节目就行了,并不是她对天下美文多感兴趣。我一直对她暗中照顾、为她打点一切,几乎她想做的我全都默许,我想她会感受到我的爱慕的,所以一直放任她,她却总是以工作关系对我不卑不亢,似乎一点其他感情都没有。”

    我拍了拍宇文慕的肩膀,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然后又道:“宇文总监,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您是这么的和蔼可亲。”

    他笑了:“我也是第一次和别人谈心底话,大概是你有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吧。”

    我对他眨眨眼:“你可别爱上我啊!”

    他笑:“放心。”

    此时天已经黑了,罗绮并没有醒,宇文慕送我出去,回身关门的时候,我分明看到罗绮的脸上有泪水滑过的痕迹。

    在陪我等方舒冕的时候,他对我说:“安琪,你认为罗绮觉得若是接受了我,就是对她和导师纯真恋情的背叛。当你处在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时,你看的很清晰。但一旦你也身处当局者这个身份,你和罗绮一样,你不承认自己已经不爱沈尧了,你觉得你放下心来接受方舒冕,就是对你和沈尧那种刻骨铭心爱情的背叛,所以你在这根绳中间犹豫不决,忐忑不安。安琪,这样你就伤害了两个爱你的男人,你定下心来全盘接受方舒冕至少让一个男人得到幸福。”

    我一怔,直直看向他,他的话却没有丝毫停顿:“你自己也知道你和沈尧不会再回到过去,既然这样你还在犹豫什么?其实在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中,你早就习惯了方舒冕,你也接受了他,并且爱上了他,只是你心里拒绝承认而已。别用那种反驳的眼神看我,是个人都会看得出来的,我真想不通,你这双眼睛流露出的信息肯定被方舒冕接收去了,他还按捺住性子等你自己明白,等你向他开口,他这人还真是……”

    “老狐狸!”我愤愤不平地接口道。

    宇文慕大笑了起来:“不错,你们家方舒冕就是个老狐狸,娶你时就是给你下了套,让你慢慢钻进他的温柔陷阱里。”

    我愤怒地点头附和,宇文慕眼睛里难得出现调皮的光芒,他怂恿我报复报复方舒冕。于是就出现了下面一幕:

    半夜,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方舒冕忙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要吃冰激凌!”

    他没料到我会提出这个要求,先是惊讶地看我一眼,然后抚着我的长发柔声哄道:“乖,明天给你买可好?”

    又是这种淡然柔和的语气!脑海里浮出四个字:温柔陷阱。于是我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不行,我现在就要吃!”

    他哭笑不得地望着我,半响,披上衣服下楼了。估计是去小区里那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了。我奸计得逞般地贼笑一番,很快睡着了。

    第二日早晨,他提起此事,我无辜地望他:“怎么会?你是做梦的吧?”

    他皱眉看我,我自顾自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帮云娉往吐司上涂草莓酱,她自己又往吐司上涂花生酱,涂奶酪,还把她面前的橙汁洒在吐司上,看着她这样乱七八糟地“混搭”,我突然有些反胃,忍着想要吐的感觉,赶紧把视线移往别处。

    方舒冕起身从冰箱上取出两个桶装冰激凌放在我的面前,眼睛似乎在说“那这是什么?”

    刚才那阵不适的感觉被我压了下去,我碰碰云勋的胳膊,一脸疑惑地问道:“云勋,你爸昨儿个梦游去了?”云勋听了低头闷笑。

    一丝淡笑从方舒冕脸上滑过,快得让人抓不到,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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