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间里是空荡的沉默,空气像是凝滞了般无比沉闷,我听不到他的声音,于是抬眼看他,毫不意外地撞进一双酝起狂怒的眼睛,深不见底的眸子泛着冷光,像无尽的黑夜那样暗沉难懂,看得我的心蓦地一痛。
我不能!
我迅速转过眼,说:“对不起,我……”
下巴被捏住,抬起,我不得不再次看进那双愠怒的眼睛,“乔安琪,我不曾想过,离婚这两个字对你,说出口是如此的容易!”
紧接着,便是房门被“砰”地被大力甩上的声音,声响震得我身体猛地一颤。看着紧闭的房门,我无力地瘫坐在地毯上。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生气,因为我轻易地说出了“离婚”。
这晚,书房的灯彻夜亮着,一片寂静。卧室里是一片黑暗,我辗转难眠。
早上的时候,我和方舒冕同时打开房门,我一下子定住了脚步看向他,他却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下楼。
我哀叹,是打算和我冷战吗?
餐桌上也是,他冷冷地坐在那里始终不置一词,以往他也很少说话,可都是微笑着的。云勋和云娉见爸爸这样,都收敛了以往的闹腾,安安静静地吃早餐。我多次组织了语言想说些什么,可每次碰上他不愿与我交汇的目光,满腹的话就咽了下去。
我第一次感受到,被别人尤其是他无视,是这样让人坐立不安的事。
正在我第N次地想开口时,门铃响了。我有些疑惑,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我们家?看方舒冕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我小跑着去按接听键。
屏幕上竟然是我妈,她进来后,我发现她居然拎着行李,脑中不由在想:不会这么巧,我刚和方舒冕在冷战,我妈和我爸也吵翻了,要离家出走吧?
她拍拍我的手,把我从臆想中拉出来:“你大伯母昨儿个去世了,怎么说也是乔家的长媳,你爷爷让我们全都回老家参加丧礼。这两天不是你爸爸那个书法协会有活动吗?他回不去,舒冕工作忙也不用回去了,可你和孩子们得跟我回去,老爷子昨天打电话时语气很差,意思是他乔家的长孙女竟不把他老人家放眼里,自从大学毕业就再也没回去过,连结婚生孩子也瞒着他,等等。”
她语速很快,进门换鞋的空隙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方舒冕在她说话间走了过来,谦卑有礼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温和干燥的手掌很自然地搭在我腰上,我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大哥,您老不是要和我冷战吗?
然后在心里暗叹:果真是“我们表面上维持着相安无事相敬如宾的样子”……
我妈还要再说什么,我忙说:“好的,我跟您回去。不过老家的丧礼至少要办三天,连今天在内,我们要周五才能回来,云勋快升初中了,还是不要跟着去了吧,要耽误三天课呢!”
我妈不高兴地看我一眼,边往沙发走边说:“以云勋的成绩,你还担心他考不上重点中学?只有他挑学校的份,还有学校挑他的份?”
她倒是对云勋很有信心,刚从餐桌上下来的云勋,听她这么说很开心,一脸得意。他把方舒冕挤到一边,笑嘻嘻地搂着我的肩膀晃着,“妈,外婆都这么说了,你就让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还没去过老家呢!三天的课对我方云勋来说简直小菜一碟!我敢说小升初的试卷我都可以猜到会出什么题。你就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我哭笑不得,他还撒起娇来了,我只好说:“好吧,好吧,一起去。”
云勋得到允许后一蹦老高,高高兴兴地上楼收拾东西了,临走之前,还不忘把他爸爸的手重新搭在我的腰上……
而云娉,皱着一张小脸慢腾腾地走过来,我抱起她问道:“宝贝怎么了?”
她说:“我才不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坏地方!”
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给呛死,“云娉!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那是外公的故乡,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妈护短,她说:“云娉说得对!你们乔家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各个儿封建保守,要不是你爷爷打电话点名道姓,即使逢年过节的我也不会回去。”
你们乔家……
好吧……
我捏捏云娉的小脸,哄道:“宝贝,C城有好多小朋友呢,你看你这么可爱,那里的小朋友一定很喜欢你,和你一起做游戏,你不喜欢和他们一起玩吗?”
她犹豫了下,还是斩钉截铁:“我喜欢和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起玩,我也不愿意和爸爸分开!”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我看向方舒冕,他面上眼里都是笑意,从我手中接过云娉抱着,对我说:“云娉就留在家里吧,家里只剩我的话,确实太冷清了。”
我妈笑道:“都说女儿和爸爸亲,你看云娉小小年纪就知道为爸爸考虑了,知道爸爸一个人在家会孤单,特地留下来陪爸爸呢。”
我也笑,“是啊,这丫头有时候确实挺聪慧的。”
于是,本来六个人,现在是我妈、我、云勋三个人,回老家。
到C城的时候,已经中午,正好赶上爷爷家的午饭时间,一堆人围着圆桌坐了一圈。我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和云勋身上。
如我妈所说,我确实有七八年没有回来过了,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快毕业的大学生,现在的我已为人母,还是有很大变化的,云勋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人没有见过他。所以大家的视线放在我们身上也很正常。
坐在主座的爷爷喝了一口酒,问道:“孩子几岁了?”
云勋刚张开嘴发了个类似于“十”的音,被我一把搂住,笑着对爷爷说:“他八岁了。”云勋抽了抽嘴角,瞪我,被我瞪了回去,“云勋,还不快问太爷爷太奶奶好!还有这桌上的几个爷爷奶奶以及舅舅阿姨们。”
云勋被这些辈分绕晕了,其实我不比他好多少,乔家就是人多,云勋又是最小的一辈,基本上只要姓乔,就至少比他长一辈。
他按照我说的挨个儿喊了一遍,并主动敬长辈的酒,他那些祝酒辞说得顺溜得很,而且措辞恰当,没有重复。嘴乖的孩子就容易得长辈喜欢,爷爷原本对我很有意见,但轻易就被云勋表现出来的良好教养给打败了。叔叔婶婶也对他赞不绝口,看得出来,我那几个弟弟妹妹们也十分喜欢他。
爷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不停地说“好啊好啊,云勋这孩子好!”
云勋礼貌地道谢,坐回位子上吃菜,我见他吃得艰难,悄悄对他说:“不喜欢吃就不要勉强自己,我们不是带了些零食吗,回去你先将就一下,晚上妈妈给你做饭。”
他一听,立马放下筷子,冲我眨眨眼,我笑着捏捏他的脸。
这桌上的菜,大多都是腌制食品,像什么腌肉、咸鱼、腊肠等等,要不就是盐放得特别多,咸得难以下口,跟我平常做的菜完全不同,云勋自然是吃不惯。况且腌类食品本就对人身体不好,还是少吃为妙。虽然我得做做样子每样吃一点,云勋就不必要了,小孩子吃多吃少没人在意的。
桌子对面两个女孩中年纪小些的说道:“大姐,怪不得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原来是相夫教子去了!你把云勋教育得很好啊,他看上去要比同龄人懂事有涵养得多呢。”
大伯家有两个女儿,乔安宁和乔安静,说话的这个是小妹妹安静。以往我偶尔放长假回来玩几天的时候,安静为把我和她姐姐安宁区分开来,就叫我大姐,我确实比她们都大,我们家不是长房,我却是长孙女。
我看到安静的眼圈还是通红的,母亲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不过她一直作出坚强的样子,跟我谈笑着云勋,我也顺着她的话和她说笑了两句。
她身边的安宁只是低头吃饭,动作很机械,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她的性格不像安静,安宁从小就柔柔弱弱的,这次突乎其来的打击一定让她难以承受,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我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小叔叔旁边坐着的是我们乔家孙辈上唯一的男孩,自小受尽宠爱的乔安旭,他也对云勋很感兴趣,说:“外甥!你喜欢机器人不?小舅舅教你组装机器人怎么样?然后带你去参加机器人国际邀请赛!你不知道吧,机器人大赛是一项高科技对抗赛事,涉及人工智能、自动控制、机械电子、通信、传感以及机构等诸多学科领域的交叉融合……”
他在那噼里啪啦手舞足蹈地说着一堆关于机器人的词汇,听得我头晕脑胀的,小婶婶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对我说:“安琪啊,这孩子一天到晚地不务正业,你说都快高考的人了!书桌上摆放的不是复习资料,全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机器人零件,这算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