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  这是意外

    “哈哈,云勋哥你看李涛,连弹弓都拉不动,像个丫头似的。这么小的力气还想跟着我们打鸟窝!”

    “王鹏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弟弟,我要去告诉三婶婶!”

    “小雪姐姐,你除了会告状你还会什么呀,真讨厌!”

    “就是,姐你过来,别理他们!”

    “王琳王鹏,你们……呜呜……小美姐……”

    我被啁啾的鸟叫声和窗外孩子们的吵闹声惊醒,于是想起爷爷说过让姑姑家的孩子周末不去辅导班,而留在家里陪云勋玩的事。

    这对长得一模一样的肯定就是三哥家的双胞胎姐弟了,穿着公主裙还噗噗掉着眼泪的应该是二哥家的李雪,站在她旁边一手抓着弹弓一手牵着她手的,想必就是她弟弟李涛,剩下的那个小大人模样,在耐心调解弟弟妹妹们的矛盾的女孩,理所当然是大哥唯一的女儿郝美。

    想当年,我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笑得前俯后仰,“大哥,果真‘郝美’这个名字才配得上——名为‘郝俊’的你——的女儿!”

    笑着把糖果分给他们,又捏了捏他们的脸颊逗弄了一会儿,孩子们也乖巧,虽然没有见过我,也知道甜甜地叫着“姑姑”。

    我笑了笑,转身进屋让他们自己玩。谁知一只脚还没迈进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接着是玻璃碎裂落地的声音。那阵“哗啦”吓我一跳,赶紧回头看是怎么了。

    只见王鹏一脸崇拜,“哇,云勋哥,你好厉害,能把石子射那么远!”

    而我看了眼百米之外正新建的商品房某楼层上破了一个大洞的窗户,视线收回放到始作俑者身上,厉声道:“方云勋!”

    “嘿嘿,妈,您息怒,这是一次意外……”

    ……

    而意外至此开始变得频繁起来,譬如看书看得正入神,被一声凄厉的“啊!”给吓得魂飞魄散,捂着心口走出去一看,小雪满脸泪水地坐在地上,见我出来,小手颤巍巍地指着半空中垂下的灰色物什,说:“姑姑,他们吊死了我的维尼熊!”

    “胡说!”王鹏拉过一旁的云勋,“云勋哥,维尼熊是自己上吊身亡的,是不是?”

    云勋:“嗯,是的。”

    我:“……”

    ……

    譬如帮着下厨时,用完绞豆机放在一边忘了收起,于是又一起人间惨剧发生了。

    “啊!”余音绕梁足可三日不绝的痛呼声让我赶紧从小厨房里钻出来,“怎么了?琳琳?”

    “姑姑,我的手……呜呜……”

    我连忙抓起她的手检查一番,果然,小拇指上渗出丝丝血迹,眼角瞥到桌上跟文具店里卖的削笔器一般大小的手摇式绞豆机,微微叹了口气,幸好杀伤力不大。

    帮琳琳仔细清理了一下,然后消毒包扎后,瞪向一旁的男孩们,“谁干的?”

    李涛:“是王琳突然把手伸进来……”

    云勋:“这是个意外……”

    ……

    譬如信仰“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的小叔叔把烟头随意丢在地上,再次引发一阵高分贝尖叫。

    我抚了抚额头,“又怎么了?”

    小美:“姑姑,云勋烧了我的头发!”

    我一惊,忙把她拉到身边,仔细查看头发的伤亡程度。发现有一小撮头发被烫得蜷了起来,靠近鼻尖时有股淡淡的焦糊味。

    “方云勋!”

    “妈,您息怒,事情是这样滴,中午的饭桌上不是有道炒糊了的鸡蛋嘛,我跟他们说头发烧焦了也是这个味,因为都有蛋白质成分。可他们不相信,我只好实践给他们看。因为小美头发最长,所以……”

    ……

    我捧着一摞待洗的碗筷从堂屋出来向厨房走去,半路上听到马达的声音由远及近,三哥骑着他那辆重型摩托车酷酷地在我身边一个急刹车,“安琪,帮我拿下东西!”

    我只好把堆得高高的锅碗瓢盆用一只手捧着,另一只手去接他递来的东西,又怕把碗摔碎了,于是屈腿靠向他的摩托车,找一个支撑点。

    好巧不巧,我匆忙选择的支撑点竟是摩托车的排气管……

    头脑一片空白时还能想到中学时代学过的生物知识:反射弧的基本组成:感受器→传入神经→神经中枢→传出神经→效应器。

    炽烫灼烧的感觉迅速传来,使我倒吸一口气,“嘶……”

    反射性弹开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知道有没有蛋白质烧焦了的味道……

    “你这个烫伤有点严重啊!”医生如是说。

    他帮我把被烫伤的那块死皮弄掉,用双氧水冲洗了一下,又用生理盐水冲洗干净。整个过程慢条斯理得天理不容,不时还抬起头说一句:“你这个烫伤有点严重啊!”

    那语气,仿佛他面对的是让所有医生都束手无措的重症病人,而不是仅仅是被摩托车的排气管烫伤的我。

    他这仿佛电脑特技般的慢动作折磨得我冷汗淋漓,我还扯得出文雅的笑容,“拜托您手脚麻利点……”

    医生置若罔闻,伸手取了碘伏依旧慢腾腾地消毒创面,说:“你这个烫伤有点严重啊!”

    我深吸一口气,大叫:“大哥!你有没有医德啊?”

    他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得人畜无害,“当然有,否则怎会如此细致地给你处理伤口?”

    我无力地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大白眼。

    他还是那斯斯文文的微笑,说:“安琪啊,大哥又不是专业治疗烫伤的医生,你怎么能对我如此苛刻呢?”

    好吧,你是康复医院儿童康复中心的康复医师,的确不该对你太过苛求,晕,怎么想到那句“The rain in Spain stays mainly in the plain。”和“In Hartford,Hereford and Hampshire,hurricanes hardly ever happen。”

    ……

    然后想起,这位大哥从小就是这样。

    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在一条石子路上嘻嘻哈哈地走着时,三哥突然伸出脚绊了二哥一下,毫无防备的二哥被绊得失去重心,狠狠地摔了一跤。那时的我还不懂事,看着二哥趴在地上的狼狈样子,只知道跟着三哥哈哈大笑。

    等大哥把二哥扶起来时,我们看见二哥的双手血肉模糊,一下子就吓懵了,尤其是三哥,傻愣愣地都不会讲话了。想来,是二哥摔下去的时候,下意识地用手撑了一下,而这条路全是小石子,全身重量移到手上的结果就是,那些细小颗粒深深地嵌进他的手心。

    三哥知道自己闯了祸,二哥没哭,他倒先哭了起来。他求二哥不要告诉家里人,二哥也怕被长辈责骂就答应了,于是他们俩把目光放在出生在悬壶济世的、中医世家的大哥身上。

    大哥“救死扶伤”的样子是有多瘆人啊!他明明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拿着镊子的手却间歇性地颤抖,有时石子被他稳稳当当地夹出一半,却突然被他给抖回去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也顺带被戳上几下。

    不提受害者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有多大粒,就说坐在一旁围观的我和三哥,脊背阵阵发凉,小腿肚不停打颤,从始至终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惊恐”二字。

    而我们一直表现“紧张的”郝俊医生,用手术中“颤抖的”双手捧着我的脸蛋说“安琪不要害怕”的时候,我是多么确切地感受到那双手是何其温暖而干燥呀!

    从此,大哥在我们心目中就是阴险恐怖的代名词。

    而从此,三哥再也不敢绊二哥了,二哥再也不敢摔跤了……

    ……

    “好了。”斯文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凝神一看,伤口已经被大哥仔细地贴上无菌纱布,他说:“记得三天后去医院换药。”

    “嗯,知道了。”我点点头。

    他那双掩藏在厚厚镜片下的眼睛光芒闪动,“以后还敢被排气管烫伤吗?”

    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不敢了!”

    “你这个烫伤有点严重啊……”

    ……又来了。

    “……面积比较大,程度也比较深,至少深2度,现在看来是3度烫伤,留疤是肯定的。这段时间注意卫生,别碰水。你先坐一下,我去拿几管烫伤药膏给你。”

    我以为他那句重复N遍的话是随便说说吓唬我的,没想到真是这样,听上去还蛮严重。倒不是觉得烫伤严重,只是……留疤的话,表示……不能穿裙子了?办公室里膝上2公分的套裙,大都市日间膝上5~7公分的裙装,参加晚会膝上10~12公分的短款礼服……都不能穿了?我要重新置装了么?

    正纠结着,大哥很快便把药膏拿来递给我,这时有护工来敲门。

    “郝医师,运动治疗室里有位家长想见您。”

    “好,我马上就去。”

    他快速而简要地对我讲解了用法用量,又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我不停地点头、点头、再点头,催他快去,但他还是有些迟疑,于是我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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